德拉德坚持要护送安娜·卡杰妮娜回到快要不属于她的家门口，但对于延长居住权一事却闭口不谈，安娜坐在黑色轿车的后座椅上，脸上挂着那份惨白；脏雪越下越大，在他们途经碧铆工业方阵的那一条狭窄的街道，那一群带楼团顶上的巨大烟囱喷着浓郁的烟雾，内部似乎还燃烧着烈火，夜色眯成了一条线，下面是一排垂直而下的、一片错乱的老式方形电视机，嵌在灰白的楼体中，像块状的蛆虫，把整个楼体蚕食出一颗颗的小洞。
有些电视机屏幕是灰白的，而有些上了颜色，播放着看不清的频道。再往下，电视机分布的愈来愈少，店铺挂的霓灯招牌开始多了起来，有一银色的桥塌软在空中，连接了街两边的楼体，像是30年政府夸下海口要建造的银色天梯的小模型，不过上面到现在还挂着一只性偶，她的右脚用钢链捆在桥廊上，全身裸体破碎的下挂在空中，带肉的胸前似乎写了什么红色的字样，看不清了，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词。
德拉德轿车的前挡风玻璃上先炸开了一水团，随后水滴淅淅沥沥的砸在玻璃上，将上面的所有颜色都搅浑，直接是融化在了德拉德的脸上，像淡色的胶浆，但光线不好；安娜瞄见德拉德的漆黑的瞳眸里闪着光，却又一瞬间变得犀利可怖起来，是老杜洛华的脸在德拉德面颊山闪烁；
“杜洛华夫人，这里是不是很美？”
“是的，长官……但我从没来过这……”
“那您真该多来这看看，夫人，请您别再用长官一词来称呼我了，这样使我羞愧万分。”
“……”
“您可知道，这儿是整个五区唯一下雨的地方，我小时候，每当生父与母亲为一点鸡毛蒜皮争吵之时，他总会带着我跑出家门，驾着自家的车来到这里，这里可真是数十年无一变啊，我小时候经常被我父亲锁在车内，车就停在马路旁的一边，随后他就跑上前面楼顶自个儿不知道去干什么——哼，他是得性病死的，死的时候骨头都是粉色的。他像是那种不太在意自己子嗣的人——我曾在这辆车里亲眼看见七场帮派斗争，有一次的炸弹就在前方十米左右的位置引爆，玻璃全碎了，整个车一下子被火焰照的亮的吓人，我哪也躲不了，只能蜷缩在车座地下。我听见有爆炸声和子弹扫射的声音，我能感受道子弹击中车身的力道，还有辣眼睛的黑烟……太多太多了，那绝对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我一个七岁的孩子，在我耳边听到了步枪上膛的金属声响，那距离也太近了，我敢打赌与我相隔的距离仅仅是那一块铁皮那么薄，就这么薄，它在我前面停住了很久，似乎使嗅到了什么血腥味……我天，他绝对是看见了我，但我活了下来！夫人，您可能会对此感到诧异，但就是这样，他绝对是看到了我，但我活了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坚定的信念，因为我无论怎样的回忆，我还是找不到任何证据来佐证这一论断——我当时死闭着眼儿，声音就像层薄膜，对，我没说错，声音就像一层膜一样，随时都会被炸穿；但他绝对是看见了我的，但我活了下来。而到了很晚，我的父亲才从楼上回来，脸色白的像个吸血鬼一样，一言不发的开着这辆破车回了家。”
“而在后来，不知为什，我却一场迷恋上了那种声音，那种清脆的，金属上膛的声音——只要那一声音响起来，我感觉我整个人都要沸腾起来了，夫人，或许您身为女人，不曾体验过这一点，但这真真切切是绝对真实的，我对步枪的上膛声着了迷——那声音，夫人，容我说些下流的话，若是我能找到当年那与我仅隔半米不到的那步枪，再次听见那上膛声，我……”
德拉德突然停顿了下来，早就过了那条细狭的街了，现在整个车子被蒙在了黢黑之中，淌在车上的细小水流凝成了冰柱，
“抱歉夫人，是我越界了……前方再拐个就是您的居处了……请容许我将您送至家门口以保您的平安。”
安娜全程都没有说一句话，脸色发白的像块白胶，有什么东西似乎是堵在她的嘴里面说不出来。车辆停在了楼下，黑色轿车的车灯沉了下来，安娜·卡杰妮娜突觉右边突然空旷的冷，是德拉德下了车，亲自为她打开了车门。在二楼藤状锂灯爬在墙体上，铁支架锈的成了网状管，锈红的内脏沿管道流下，干涸在灰墙上；带毛的脏雪又参杂了棕灰沙砾，像极了罗蛛的虫卵带的纸纤维，这种鲜少能在核辐射的城区里共人类一起存活的物种靠着后代的数量活了下来，他们产卵一次十个白色虫包，而每颗虫包会在第二年初夏破开，成千上万透明细小的幼虫如同黏浆般从地上四面散开，死命的爬向每一个能够存活的角落；它们被尖锥型的刺眼点光源照的像毛虫一样乱腾在空中，落在德拉德的黑粗短发上，却像乳白的羽毛样轻盈。
德拉德并没有说话，他的眼神沉重的像他一步步的脚印般，领着身后的安娜一步步上楼，楼道里一片漆黑，脚步声，她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不远处工地规律冰冷的金属敲击声，
“德拉德先生，抱歉，请容许我再询问一下，关于居住权的事情，您……”
德拉德停住了脚步，而安娜也自动的住了嘴，
“夫人，我会尽力的，抱歉。”
安娜的双腿已经开始发软了，她那份焦虑的痛苦停止了，像沉如海底的巨石望不到海平面般窒息，而就在这时，外套中个人终端响了起来，楼道里突然露出的蓝光让德拉德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来，看着投在安娜·卡杰妮娜眼前的蓝色屏幕，上面赫然写着克鲁尔神父。
安娜毫不犹豫按下了接通的按钮，杜鲁门·克鲁尔的蓝色投影便站在了距离安娜上方两个阶梯的位置，高了安娜近乎一寸，背对着德拉德，他高昂的声音从投影中传了出来，
“晚上好，安娜女士，上帝即使在今晚也同样祝福着您。“
德拉德的眼神瞬间是冰冷了下来，他看了看脑门背对着自己的杜鲁门·克鲁尔，眼神又定格在安娜的脸上，而此刻的安娜脸色惨白，但对着神父，依旧时露出那份微笑，